2014年9月1日 星期一

讀後:成為母親改變了我的一生--Promises I Can Keep//為何美國貧窮的女性把母職放在婚姻的前頭?


Sheryl Sandberg提倡女性當權


這幾年高學歷女性在職場與在家庭中的角色拉鋸戰又再度火熱起來。
特別是去年(2013)Facebook執行長Sheryl Sandberg撰寫的 Lean In(挺身而進) 一書中大聲提倡女性應破除內在對生涯規劃的自我侷限,在事業上努力達成目標、進而成為該領域的優秀領導者。

不管是男性或女性,大家都應鼓勵女性在工作上的成就,從而加入這場女性革命的行列,如同他在TED 演講「為何女性領導者太少」中力陳的觀點:女性當權對於性別平等是何等的重要。

Sheryl Sandberg試圖描繪一幅中產階級、高學歷的「成功女性」圖畫,而這樣的觀點引起許多的批評與反擊


普林斯頓教授Ann-Marie Slaughter認為,
現實社會對女性來說,事業與家庭難以兼顧

有的認為他不應該將矛頭指向離開職場的高學歷女性,有的則認為養育子女、建立幸福家庭的追求不應該遭到貶抑,也有人認為他所推動的改變機制太過簡單,女性領導者不見得會是性別平等的改善者,當然批評中最為「緊急」的則是認為Lean In書中忽略了女性懷孕的生理限制。

其實2002年的時候,「成功女性」的孕事話題曾經在美國媒體上引起過一陣旋風,經濟學家Sylvia Ann Hwelett登上了Time雜誌的封面,他告訴大家,當時高成就的女性大都以為自己可以等到40歲再懷孕也不成問題,但事實上27歲之後受孕的能力便開始下降。

在他的書「Creating a Life: Professional Women and the Quest for Children」當中Sylvia說「懷孕應該是最簡單的事,不是嗎?不像進哈佛那麼難吧,不像當博士這麼難吧,不像當公司合夥人那麼難吧,....誰都可以懷孕,這麼多高中輟學生都可以推著嬰兒車逛街....懷孕有那麼難嗎?然而事實證明,很多高成就的女性卻過了適合生育的年齡才發現自己生不了孩子。」

不過,當高學歷的女性在為「家庭與職場如何平衡」而煩惱,當大眾為中產階級女性非自願性的不孕感到可惜,當Sylvia Ann Hwelett和Ann-Marie Slaughter質疑部分女性主義觀點中倡導的「美國女性成功藍圖」只是假象(家庭與職場兼顧的情形在現實中無法只靠女性努力而達成),有另一群人正在為生育而煩惱

他們是美國最貧窮的一群人,他們不需要面對高齡產婦的困難,而是面對少女懷孕的狀況,他們生了很多孩子,甚至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辦,而他們這樣的景況人們非但不同情,反而非常憤怒,常覺得他們不負責任,或是利用孩子巧取政府補助金。
少女媽媽photo credit: jezebel. com

未婚懷孕的人數,在美國過去幾十年來逐年增加,(雖然去年有一個驚人的下降,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)。1950年的時候,美國20個新生兒中僅1位是未婚媽媽的孩子,現在(2013年)大約是4位新生兒中,就有1個孩子出生在未婚媽媽的家裡。而貧窮的未婚媽媽與富裕的未婚媽媽人數差距高達三倍之多。
by New York Times 插畫家 Kesley Dake: 婚姻真能終結貧窮嗎?

這些貧窮的未婚少女大多沒有高中學歷、三分之一沒有工作超過一年。孩子的父親也沒有好到哪裡去,三分之一的未婚爸爸曾經入獄,一半以上沒有高中學歷、四分之一沒有工作。

更令人擔憂的是,貧窮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,許多研究認為,他們的發展表現不如那些在雙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。為了防止青少年懷孕、與解決單親家庭的經濟、社會問題,在美國政策一度推動(當然是布希總統啦)鞏固婚姻以對抗貧窮家庭("Marriage Cure"),以及推動及早結婚。這項政策受到無數的批評與攻擊


但更有意思的是,這項政策針對的目標對象中這些貧窮的、未婚懷孕的女性,絕大多數在孩子出生的時候,他們大多認為自己正邁向婚姻之路,而且他們不是正在戀愛,就是和孩子的爸爸同居,雖然統計數據顯示他們未來幾乎不可能會結婚。

有人就說了,「是因為女性進入職場導致延遲婚姻吧?」但是中產階級的女性不僅延遲婚姻,連懷孕都延後了; 這些社經地位低下的女性雖然延遲結婚(甚至最後沒有結婚),但是卻沒有延遲懷孕。

又有人說,「這是因為低收入的女性不再看重婚姻與家庭價值」,然而多數的少女卻在訪問中表示他們對婚姻的憧憬、他們也希望將來有一天能結婚,無論學歷與成就的高低。

事實上,不管是政策、或是研究統計,幾乎沒有貧窮婦女發言的聲音。到底這些低下階層的年輕女性對婚姻、家庭和身為母親的看法是什麼?

Promises I Can Keep--why poor women put motherhood before marriageby Kathryn Edin and Maria Kefalas
 (2005,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)
picture credit: the center for newyork city affairs

這本書是Kathryn Edin和Maria Kefalas 兩位女性社會學的學者合著的研究精華,可說是研究當代美國都市中低社經地位的女性他們從懷孕、成為母親、與對婚姻的看法最為重要的一本成果。Edin和 Kefalas 用兩年半的時間,住到費城的貧困區(在那裡養小孩、教主日學、參加社區活動),利用費城特殊的城市歷史排除掉種族的差異,深入的訪問了162位年輕的未婚媽媽,用人類學研究的方式觀察、訪問低社經地位女性的感情世界與現實掙扎。

從中產階級的角度來看「一位貧窮低收入的女性,他要養幾個孩子,沒有錢、沒有丈夫、沒有學歷、沒有工作」,這個人如果不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,就是用來證明美國社會站在墮落邊緣的證據。

但是Promises I Can Keep 卻告訴我們,若是從這些貧窮女性的世界觀來看,「一個孩子的出生,恰恰證明了他們身為女性的價值。他們認為「如果女性錯失了生孩子的機會,或許那才是真正的悲劇。」

好,讓我們來看看其中的一個故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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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歲的蜜麗這位身材嬌小的波多黎各婦女,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。他出生在費城最貧窮的West Kensington區。我們到他們家的時候,蜜麗打扮素淨--簡單的白色T恤、把頭髮全梳到耳後紮成一個髮髻--他就站在那種連排房子的其中一扇門前歡迎我們。不遠處的一座廢棄工廠上的殘骸上,一台推土機嘎滋作響,不過並不影響蜜麗這一區的平和與機能運作。街角的電話亭上面貼滿了各種廣告和活動訊息,再再顯示這個社區依然生氣蓬勃。

14歲的時候,蜜麗相信他找到了真命天子卡洛斯,這位也住在附近的19歲青年。卡洛斯有一份工作,也有一間自己的公寓,他們交往一個月後蜜麗就搬進了這間公寓。雖然他們並沒有法律上的登記,但他們也開始互稱彼此為老公老婆。蜜麗和卡洛斯都很想要有小孩,但是兩人都同意要等到蜜麗完成學業才行。蜜麗說他們有做節育措施,他自己也每天都有吃避孕藥,但是在他的16歲生日之前,還是懷上了孩子。

雖然懷孕並非計畫中的一部分,不過兩人都很興奮也很期待要當爸爸媽媽了。兩個人都保有傳統波多黎各的家庭觀,而蜜麗也願意輟學、專心撫養小孩。一年之後他們懷了第二個孩子,這次則是計畫中的懷孕,畢竟兩個人想:『如果我們要成家,以後也是要生第二個孩子,何不早點生呢』。
少女媽媽 photo by pearlsofprofundity

蜜麗和卡洛斯很享受這樣穩定的親密關係,直到蜜麗發現他又懷孕了。蜜麗說這「完全是個意外」,而當蜜麗告訴卡洛斯的時候,他「整個大發飆」。

雖然卡洛斯很高興第一個孩子的到來,又極力促成第二個孩子的孕事,第三次懷孕的時候他卻威脅蜜麗拿掉孩子,不然他就要離開這個家。蜜麗說「唉,卡洛斯沒辦法承擔這個孩子,所以他就走了。他開始和其他女孩子混什麼的。所以我獨自撐過整個懷孕過程,嬰兒出生的時候他有回來找我,說要再一起...我們試著生活了一年。」

但這一年卻是蜜麗最悲慘的一年。卡洛斯換了無數的工作,在外面總是和上司不合,回家來就暴力相向。

一直到某一天蜜麗受夠了,他告訴自己「這對孩子不好、對我也不好。不是他傷害我、就是我傷害他,我們兩人繼續下去不是死就是進監獄,到時候孩子該怎麼辦?所以我申請了禁制保護令,把卡洛斯趕出家,我再也不讓他回來了。我跟卡洛斯說,現實就是這樣,跟暴力虐待無關。」

當蜜麗提起孩子的時候,他的神色亮了起來。我們問他,如果沒有孩子,你的人生會是如何?

蜜麗說「也許我高中會畢業、可能還會大學畢業」蜜麗就跟其他我們訪問的媽媽一樣,他同樣認為孩子並非人生的阻礙,而是人生的希望。『我的孩子教會我許多東西,如果我沒懷孕還去念了大學,很可能依然會步入歧路,然後染上毒癮之類的』蜜麗認為孩子改變了他的命運,「因為有了孩子,我可以很安全,我絕對不去碰毒品。」

蜜麗的故事和其他我們訪問到的故事有著高度雷同的故事主線:
這些女性認為懷孕是人生再正常不過的事情,只不過他們比預期的提早了一兩年而已、雖然第一個和第三個孩子都是意料之外,但蜜麗和多數的貧窮婦女一樣,都認為有孩子總比沒有好、蜜麗也和這些費城的貧窮媽媽們一樣,都認為「父親」的確是養育孩子的重要一環、不過,當雙方無法繼續同住時,這些女人也相當一致的認為,雖然非常可惜,但也算不上是世界末日,就像蜜麗說的「我可以給孩子我全部的愛和所有的關懷,他們不需要父親,我對卡洛斯一無所求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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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uno, 一部有關青少年懷孕的電影
像蜜麗這樣的女性他們從小身邊就不乏未婚懷孕的年輕媽媽,照顧小嬰兒的機會也比一般同年齡的中產階級女性多,很多在十歲左右都會泡奶粉、換尿布、當小保母。雖然這並不代表他們認為青少年懷孕(teen preganancy)是人生的正常道路,但大體來說,生孩子這件事情在這個社群當中是很值得嚮往的,並不是多令人崩潰或多恐怖的事情。

除此之外,他們大多不是因為無知而懷孕。通常都是在穩定的感情關係中發生性行為,雙方也都明白不做節育措施可能導致的結果。但是當男友用「我想要你為我生一個孩子」(I want to have a baby by you)或是「我想和你生小baby」作為求愛的台詞的時候,女孩子通常把這視為對女性生育能力及身材的讚美、更重要的是對這段親密關係的實質認同與肯定。因此,這些女性雖然不想要當少女媽媽,但是他們有的時候不會刻意的避孕,有些人會想說「如果我懷孕了,也許就是命運吧」。

不過,懷孕之後,這段親密關係就產生了劇烈的變化,有的未婚爸爸會嚇跑、有的會拳腳相向,有的會欣然接受,並且陪伴懷孕的女友,就像上面故事中的卡洛斯這樣。墮胎是一種選擇沒錯,不過「那是超級下下策」,除非你真的陷入絕境,才能考慮墮胎,而大部分貧困的懷孕少女都認為自己還沒有「那麼絕望」。

更重要的是,嬰兒對這些女性來說是給予愛的對象,自己則是那個可以滿足他的唯一關鍵。穩定而長久的婚姻雖然是個美夢,是每個年輕媽媽都想要追求的。但是婚姻非常模糊而遙遠,現實中,孩子是她們能夠看得見、抓得住的人生意義。

對高學歷的中產階級女性來說,專心發展事業而延遲婚姻與懷孕、是打造經濟穩定家庭環境的報償,但是對社經地位低的年經女性來說,他提早懷孕生子的損失並不高,頂多就是輟學、早點開始工作。

當中產階級女性效法的榜樣是所謂家庭事業兩得意的職業婦女,這些未婚少女則是把那些能夠一邊照顧小孩、同時一邊打工或完成高中學歷檢定考的單身母親視為人生模範,她們說:「你可以繼續當個懶惰的女人,或者是成熟起來、負起責任養活你的家」。

書中還有很多有趣的觀察與剖析,例如,嬰兒「生產」的時刻,簡直就像是有魔力一般,會把逃走的未婚爸爸召喚回來,大多數的男性也會在生產的時候許下對這份親密關係的承諾「我是孩子的爸爸,讓我回來照顧你們」; 「他也是我的,讓他跟我姓吧,我會愛他的」...。有一部分的男性與女性也會因此開始嚮往婚姻,年輕的母親們也將孩子的撫養權視為測試她的男人能否成熟、有擔當的籌碼。然而,這份婚姻的承諾通常在不穩定的工作收入、毒品、入獄和肢體暴力等壓力之下破滅。

Promises I Can Keep (2005)


Edin和 Kefalas的訪談中,有一題的問答讓我印象非常深刻,這些年輕的媽媽不是勇敢養孩子的增產英雄,而是在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之中,做出他們人生最關鍵的選擇。
研究者問道:「如果沒有孩子,你的人生會如何?」
這些年輕的母親們快樂的回答:「或許我會完成學業或是上大學吧,但是更可能會因為吸毒而死或是進到監獄裡。孩子幫助我成為一個成熟的母親,開始找工作、不再染毒或酗酒。我的孩子給了我人生的意義與希望,成為母親改變了我的一生,我不能沒有我的孩子。」
這本書提供了一個足夠複雜且具理性選擇的女性觀點,為美國貧窮的、年輕的、未婚母親們畫出了具體而生動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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